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遥远的星空
--当年夜宿山村黄湾小学堂所感
冬日融融,友人匡国泰约我去湘西南的隆回县境北部山区采风。
气喘吁吁地爬上海拔一千四百多米的鹅梨界峰顶,期盼的辉煌日落只剩了一片残红,却是把那西天底下的层层山峦染润得分外俏丽,平添几许激动。我掏出相机便咔嚓、咔嚓!恨不得把这山野的神韵全部包容。
夜幕悄然泼下,几阵山风把我从忘形中催醒,才猛然想起由西北方下山,去瑶汉杂居的黄湾还有十多华里!黑灯瞎火的,如何走完这段陌生的山程?就凭了儿时砍柴留下的点滴感觉,借过满天闪耀的星斗,和国泰两人相互照应着,踉踉跄跄朝山脚摸去......
山底墨黑,静得吓人,除却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,只有一条小溪潺潺作响。沿着那根依稀可辨的弯弯小路,伴着溪水小心翼翼前行。约摸两三里,倏地撞见几丝灯火,终有了初见人家的惊喜!那栋亮有几窗微弱灯光的大木楼,啊,是学堂,也是我们今晚的归宿了。
走进学堂,摸上那架缺少扶栏的破板楼梯,轻轻推开一扇半掩的木门,哇!满屋闪忽的油灯、满屋稚气的眼神,犹如满天满天静谧的星星!
两位不速之客,招来一屋的惊异。我惦轻脚尖走了进去, 向那位正在辅导学生做习题的中年老师悄声说明来意,便获得十二分的热情。他就近从四个小同学围坐的课桌上端起一盏油灯,要下楼去为我们烧火做饭。我赶紧挡住他,怎敢为了我等临时解饥而夺去孩子们这一点点求知的光明!
晚自习下课了,孩子们围着我俩,问了好多好多山外的事情。“记者”这个新奇的字眼,更带给他们一串朦胧美好的憧憬。
待孩子们陆续进入梦乡,我俩才随老师来到灶屋,燃起柴火,一顿干辣椒炒青菜的晚饭,好香啊,好香。
当晚,彻夜辗转难眠,总总在想.....
次日,我执意留下,想多些时间和这山里的孩娃作伴。
跑通学的孩子陆续到校,虽说已是严冬,大多仍打赤脚。有个还挑着担沉甸甸的柴火,问他送谁?“学堂里煮饭要烧柴,今天轮到我供了。”一个背竹篮的小女孩,说放学后还要扯篮猪草带回去,家里的猪崽已经没有吃的了。
吊在木板楼梯下的那个铁圈圈当当敲响,这便是学堂里神圣的钟声。
看他们做操、上课,听他们读书、唱歌,都是一种难得的享受。
课间休息时,他们蹦呀、跳呀,踢田、爬树、抛石子、翻筋斗、抽螺陀,还在板楼梯前比赛,看哪个可以打着跛脚跳到楼上去.....把个小小的山村震撼得沸沸扬扬。身临其境,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渡口。
呷响午饭了,孩子们从各自的教室纷纷拥向外面的空坪。没有喇叭响,没有哨声叫,也无老师出面喊几声,他们一个接一个,很快就在厨房门前排成了曲折蜿蜒的“长蛇阵”。须待前面一个同学进屋端着饭出来,第二个方才进去。一个偏远山寨小学的学习生活治理得如此井然有序,着实让我暗自吃惊。
不论是伢崽或妹子,也不管个头的高矮和大小,每人都是堆满堆满的一大钵米饭,却是没有菜。他们在坪坪里三三两两随地一蹲,或站或坐,狼吞虎咽地吃着、笑着。有个同学从家里带来了一玻璃壶壶剁辣椒,有几个同学挤过来都想夹一筷子,他心疼极了,这是他一个星期的下饭菜啊。
一个小同学迟到了,就站在教室门口,等着挨罚吧
随意走进一间寝室,连一张木床都没有。就在那早已变形得高低不平的木楼板上垫一层稻草,再将各人的褥子铺上,便成了齐齐崭崭的好大一遛“地铺”了。有的“床位”仅铺了张补丁叠补丁的薄床单,再加一床连被套都没有的破旧棉絮,就是所谓的被子了。却也与他人的一样,有棱有角、有模有样地叠成漂亮的三角形.....,
有个小同学说得好:“我们困地铺还好些,免得夜里困眼闭一做梦就滚到床底下去了!”
学堂里的几个老师,大多也跑通学。几百块钱一月的工资,远不够一家人的开销,放了学,还得一二十里山路赶回自己屋里,帮老婆做点畦土。天刚亮,又赶紧随意抓一把咸菜、带上些米薯,匆匆重复着去学堂的那根山间小路。
老师们纵是这般清苦,仍视教书为天职,难有半点糊涂。教孩子们读书,教孩子们生活,教孩子们做人,还放肆鼓他们的劲──长大了去当老师、当医生、当科学家、当解放军.....
几间破旧不堪的木板教室,百十张残面少腿的课桌,再加一个既刷衣服、又打乒乓、也做饭桌的简陋水泥台子,便是这所拥有六个年级的黄湾小学的全部家当了。孩子们虽说还冒见过汽车、轮船、电视、电脑是什么样子,但他们从书本上、从老师口中,已经学到了蛮多蛮多新奇有用的东西。
学校的老师和学生,都也十分满足,天天快乐地融合在一起,一起编织着他们辉煌的梦想。年复一年,周而复始。
随着老师年轮的悄然增多,这山里的孩娃带着美好的希翼,一批批走出学堂、走出山坳,如同昨晚那群闪灼的星星,撒满大地、撒往四方。......